采艾草 徐 揚 作
□鄭學(xué)富
民諺曰：“端午節(jié)，天氣熱，五毒醒，不安寧?！泵磕甓宋绻?jié)正值仲夏，氣溫升高，百蟲活躍，蚊蠅大量滋生，容易傳播疾病。古人通常會在這一天打掃庭院、掛艾懸蒲、佩戴香囊、飲雄黃酒、上山采藥等，這些習(xí)俗反映了他們對疾病的預(yù)防意識。端午節(jié)最原始的含義是祈神求福、避邪保健，因此又被稱為“衛(wèi)生防疫日”。蘇軾的《六幺令·天中節(jié)》一詞中就提到了端午節(jié)防疫驅(qū)毒的民俗文化：“虎符纏臂，佳節(jié)又端午。門前艾蒲青翠，天淡紙鳶舞。粽葉香飄十里，對酒攜樽俎。龍舟爭渡，助威吶喊，憑吊祭江誦君賦?！?/p>
端午遍地皆藥草
清代畫家徐揚，字云亭，江蘇蘇州人，工繪事，擅長人物、界畫、花鳥草蟲。他創(chuàng)作的圖冊《端陽故事圖》中有一幅《采藥草》，畫上一位老者頭戴斗笠，挑著一只竹籃，里面裝滿了藥草，兩個童子正在旁邊采摘藥草。全圖構(gòu)思巧妙，疏密有致，筆墨簡潔清新，人物形象鮮活，呼之欲出。圖的左下角款識“采藥草”，題有“五日午時蓄採眾藥治病最效驗”字樣。
民諺曰：“端午節(jié)前都是草，到了端午便成藥?！睘槭裁炊宋绻?jié)采的藥藥效最強呢？古人認為，端午陽氣旺盛，天地純陽，正氣匯聚，萬物至此皆盛，陰邪之氣避而走之，故此時一些莖葉成熟的中草藥藥性達到最強，恰好入藥，端午也因而成為采藥的最佳時節(jié)。
端午采藥在古籍中也有記載。車前草，古稱“芣苢”，春開紫色花，夏結(jié)紫色籽，全草可入藥，有清熱、利尿、祛痰、涼血、解毒之功效。早在春秋時期，人們就會在端午節(jié)這天前往田間山野采車前草，曬干后備用?！对娊?jīng)·周南·芣苢》中描寫了人們采摘車前草的歡快情景：“采采芣苢，薄言采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有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掇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捋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袺之。采采芣苢，薄言襭之?！贝送?，宋人呂原明的《歲時雜記》云“端午日午時聚先所蓄時藥，悉當(dāng)庭焚之，辟疫氣”，宋代吳自牧《夢粱錄》中載“五日采百草，修制藥品，為辟瘟疾等用，藏之，良驗”，清代顧祿的《清嘉錄》也曰“土人采百草之可療疾者，留以供藥餌，俗稱‘草頭方’”。宋寧宗慶元元年（1195年），陸游隱居于家鄉(xiāng)紹興，在端午節(jié)忙著儲藥、配藥方，并于《乙卯重五詩》中記錄了當(dāng)時繁忙的景象：“重五山村好，榴花忽已繁。粽包分兩髻，艾束著危冠。舊俗方儲藥，羸軀亦點丹。日斜吾事畢，一笑向杯盤?！?/p>
古人在端午節(jié)時不僅要采藥草，還會收集可入藥的小動物或昆蟲，如一些地方有端午捕蟾之俗。到了端午這天，人們早早起床到河邊、池塘邊捕捉蟾蜍，然后向其嘴里吹進一錠墨，帶回家懸掛在屋梁上或其他背陰的地方，晾干后做成“蟾蜍錠”，據(jù)說有消腫、清熱、解毒的功效。由于藥效好，連宮廷太醫(yī)院也會派人在端午節(jié)大量捕捉蟾蜍，明人劉侗、于奕正同撰的《帝京景物略》中道：“太醫(yī)院官，旗物鼓吹，赴南海子捉蝦蟆，取蟾酥也。其法：針棗葉，刺蟾之眉間，漿射葉上，以蔽人目，不令傷也?！薄肚寮武洝防镞€記載：“藥市收癩蝦蟆，刺取其沫，謂之蟾酥，為修合丹丸之用，率以萬計。人家小兒女之未疽者，以水畜養(yǎng)癩蝦蟆五個，或七個，候其吐沫，過午取水，煎湯浴之，令痘瘡稀?！?/p>
插艾草菖蒲蜀葵驅(qū)毒
“五月五端午，天師騎艾虎，手持菖蒲劍，瘟神歸地府。”這首廣為流傳的民謠，形象地介紹了端午節(jié)家家戶戶門上插艾草和菖蒲以驅(qū)除瘟疫的習(xí)俗?！肚G楚歲時記》中有“采艾以為人，懸門戶上，以禳毒氣”，《燕京歲時記》里也說“端午日用菖蒲、艾子插于門旁，以禳不祥，亦古者艾虎、蒲劍之遺意”。端午節(jié)插艾，是為了不讓邪毒進入庭院房間。艾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，莖、葉都含有揮發(fā)性芳香油，所產(chǎn)生的獨特氣味可提神醒腦、殺蟲滅菌、驅(qū)蚊蠅蟲蟻、凈化空氣等。
《清嘉錄》載：“截蒲為劍，割蓬作鞭，副以桃梗蒜頭，懸于床戶，皆以卻鬼?！陛牌咽嵌嗄晟荼局参铮环Q為“五瑞之首”，生長于淺水灘上，其葉如劍，有香氣，插在門口猶如懸掛了一把驅(qū)除不祥的寶劍，可斬千邪百毒。菖蒲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可防疫驅(qū)邪的靈草，根、莖、花皆可入藥，有聰耳明目、祛濕解毒之功。蘇軾在弟弟蘇轍家中看到盆中菖蒲忽生九花，歡喜之極，即興作了一首《和子由盆中石菖蒲忽生九花》：“春荑秋莢兩須臾，神藥人間果有無。無鼻何由識薝卜，有花今始信菖蒲。芳心未飽兩蛺蝶，寒意知鳴幾蟪蛄。記取明年十二節(jié)，小兒休更鑷霜須?！痹诠糯?，每到端午節(jié)前后，人們便會提籃去郊外水邊采新蒲，然后拿回家釀酒，故宋代詩人鄭剛中有《重五》詩云：“煮酒無尋處，草蒲在水中?！?/p>
除了插艾草和菖蒲，我國民間一些地方還有端午插蜀葵的習(xí)俗，即在大門前或室內(nèi)花瓶中插蜀葵。蜀葵又稱“一丈紅”，端午時節(jié)開花，故又得名“端午花”。蜀葵的嫩葉和花都可食用，皮為優(yōu)質(zhì)纖維，全草入藥，有清熱止血、消腫解毒之效，乾隆皇帝在《競渡》一詩中也曾提到蜀葵：“昆明閃金波，回堤燦蜀葵。中流九龍舟，誰肯相參差?！?/p>
喝雄黃酒避蟲毒
清朝詩人蔡云的《吳歙》一詩描寫了人們端午節(jié)喝雄黃酒避蟲毒的習(xí)俗：“秤錘粽子滿盤堆，好侑雄黃入酒杯。余瀝尚堪驅(qū)五毒，亂涂兒額噀墻隈?！薄兜劬┚拔锫浴吩啤皾n酒以菖蒲，插門以艾，涂耳鼻以雄黃，曰避蟲毒”，《燕京歲時記》也載“每至端陽，自初一日起，取雄黃合酒曬之，用涂小兒額及鼻耳間，以避毒物”。雄黃是一種中藥，其性辛、溫，既可外搽又可內(nèi)服，主要用于解毒、殺蟲，治療惡瘡、瘧疾、蛇蟲咬傷等癥。民間制作雄黃酒通常是將蒲根切細曬干，拌上少許雄黃，浸白酒，也有單獨把雄黃研磨成粉末放入白酒內(nèi)泡制而成的。民諺有“飲了雄黃酒，病魔都遠走”之說，因此雄黃酒也就成為端午節(jié)的傳統(tǒng)飲品。有些地方的人們還會將雄黃酒涂抹于兒童的面頰耳鼻處，或在額頭用酒寫一個“王”字，比作猛虎，以威邪魅。院里有井的人家，會取雄黃一塊，裹以絲綿，投入井中，以祛水中之毒。清人李靜山有詩曰：“櫻桃桑椹與菖蒲，更買雄黃酒一壺。門外高懸黃紙?zhí)?，卻疑賬主怕靈符?！?/p>
五毒符與五毒餅
古人認為，蝎子、蛇、壁虎、蜈蚣、蟾蜍是五種毒蟲，遂將它們合稱為“五毒”。宋人周密的《武林舊事》中說：“插食盤架，設(shè)天師艾虎，意思山子數(shù)十座，五色蒲絲百草霜，以大合三層，飾以珠翠葵榴艾花。蜈蚣、蛇、蝎、蜥蜴等，謂之‘毒蟲’?！蔽覈耖g在端午節(jié)有貼五毒符驅(qū)五毒的習(xí)俗。五毒符就是在紅色或黃色紙上印畫出五毒的圖像，粘貼在屋內(nèi)墻壁上，再拿五根針刺五毒像，意為刺殺驅(qū)除五毒，借此祈求全家人平安健康?！逗鬂h書·禮儀志中》曰“故以五月五日，朱索五色印為門戶飾，以難止惡氣”，《帝京景物略》中載“家各懸五雷符。簪佩各小紙符，簪或五毒，五瑞花草”，《燕京歲時記》亦云“每至端陽，市肆間用尺幅黃紙，蓋以朱印，或繪畫天師、鐘馗之像，或繪畫五毒符咒之形，懸而售之。都人士爭相購買，粘之中門，以避祟惡”。
畫五毒符一般要在端午節(jié)當(dāng)天日出或正午時進行，書寫材料需用生朱，此外，在硯內(nèi)和書寫人口中還要放上一小塊硝石。《清嘉錄》引吳曼云《江鄉(xiāng)詞》小序：“杭俗，午日扇上畫蛇、虎之屬，數(shù)必以五，小兒用之。”此處提到的“扇”即“辟瘟扇”，上面畫有蜈蚣、蛇、蝎子等五種毒物。民國初年有“天師驅(qū)五毒”印版在市場上銷售，印版最上方刻“天師”二字。主畫面是一個巨大的葫蘆，天師立于葫蘆中央，手抱牙笏，長須飄飛，面相威嚴，五毒分列周圍，已被天師降伏。
據(jù)《燕京歲時記》載：“京師謂端陽為五月節(jié)，初五日為五月單五，蓋端字之轉(zhuǎn)音也。每屆端陽以前，府第朱門皆以粽子相饋貽，并副以櫻桃、桑椹、荸薺、桃、杏及五毒餅、玫瑰餅等物?！蔽宥撅炇茄嗑┑貐^(qū)端午節(jié)特有的節(jié)令食品，古人認為，食用五毒餅可以增強抵抗力，滅蟲免災(zāi)，消病強身。五毒餅也叫“玫瑰餅”，其制作方法是以玫瑰花瓣為原料搗成玫瑰醬，拌上棗泥、豆沙、松仁等餡，做成雪白的翻毛酥皮餅，最后用刻有蝎子、蟾蜍、壁虎、蜈蚣、蛇形象的印子蓋在酥皮上。五毒餅分酥皮、硬皮兩種，在古代屬于高檔細點，貧寒人家吃不起，則由主婦動手蒸玫瑰餡的饅頭或甜卷，以應(yīng)節(jié)日之俗。吃五毒餅寓意把五毒吃掉，使它們不能毒人，達到以毒攻毒的效果。
系五色線辟邪
在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，象征五方五行的五種顏色青、紅、白、黑、黃被視為吉祥色，端午節(jié)時以五色絲線系臂辟邪，自古就是一種很流行的節(jié)俗。《荊楚歲時記》載“以五彩絲系臂，名曰辟兵，令人不病瘟”，相比之下，《燕京歲時記》敘述得更為詳細：“每至端陽，閨閣中之巧者，用綾羅制成小虎及粽子、壺盧、櫻桃、桑椹之類，以彩線穿之，懸于釵頭，或系于小兒之背。古詩云‘玉燕釵頭艾虎輕’，即此意也?！边@里說的“小虎”指艾虎，是一種用艾草編剪或用五彩綾羅裁剪而成的虎狀飾物，常佩戴于小兒的發(fā)際、身畔。古代人們將虎視作神獸，認為其可以鎮(zhèn)祟辟邪、保佑安寧，王沂公的《端午帖子》中有“釵頭艾虎辟群邪，曉駕祥云七寶車”的詩句。
直至今天，大人們?yōu)楸苊庾尯⒆釉獾缴咝惗鞠x的傷害，端午節(jié)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孩子手腕、腳腕上拴五色線。靈巧的小姑娘們還會用硬紙條疊成菱形粽子，纏上五彩絲線戴在脖子上，俗稱“葫蘆”“續(xù)命縷”。宋人張榘《念奴嬌·重午次丁廣文韻》中有“贏得兒童，紅絲纏臂，佳話年年說”之句，東漢應(yīng)劭所撰的風(fēng)俗著作《風(fēng)俗通》中也有“五月五日以彩絲系臂，辟鬼及兵，令人不病瘟。一名長命縷，一名續(xù)命縷”的說法。五色線不可隨意弄斷或丟棄，只能在下大雨或第一次洗澡時拋到水里，寓意讓水將瘟疫、疾病等邪毒沖走，保佑兒童安康無憂。今天的五色線逐漸演變成長命縷、長命鎖、香包等多種漂亮飾物，制作也日趨精致，成為端午節(jié)特有的民間工藝品。
熙游以避災(zāi)
熙游即游樂、游戲的意思，“熙游避災(zāi)”是老北京特有的說法?！兜劬┚拔锫浴防镉涊d：“五月一日至五日，家家妍飾小閨女，簪以榴花，曰女兒節(jié)。五日之午前，群入天壇，曰避毒也。過午出，走馬壇之墻下?！碧靿敲髑鍍沙实勖磕昙捞旌推矶\五谷豐收的地方，古人“入天壇”游玩其實是仰仗天之神力以避毒。書中又曰：“南則耍金魚池，西耍高梁橋，東松林，北滿井，為地不同，飲醵熙游也同?！苯痿~池位于天壇公園北側(cè)，始建于金代，是金、元、明、清直至民國年間飼養(yǎng)金魚的地方。據(jù)史書記載，金魚池在明清時期占地高達數(shù)十畝，每到入夏端午，岸邊垂柳依依，池中波光粼粼，環(huán)境優(yōu)美，景色宜人。以魚池為中心，南至天壇北墻，地勢極為空闊，古人通常在此舉行端午賽馬活動，后逐漸形成盛會。老北京城熙游的地方有很多，玩耍的項目也是豐富多彩，熙游既能開闊視野，陶冶情操，又能躲避毒瘴，一舉兩得，何樂而不為呢？
（責(zé)任編輯：梁艷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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